戥了把沙,才發現指縫鎖不住流沙。他在廣袤的沙漠中行迷,緊握著來自綠洲的碧沙,卻越快從縫間消逝四方,再看看風中的沙霾,已不能分得清那一片迷濛是來自手心的這片綠。沙漠是灼熱的怒浪,赤腳過磧,浪濤一捲使他滑落於黃沙之上,躺在燙熱地獄輪迴煎熬。塵煙蓋天,繼然漫天黃沙入眼,只能閉眼逃避面前滾滾沙揚。
旻天之景在記憶中盤旋,某秋尋獲的綠,原來曾如斯漫然。浩瀚沙漠裹的這片沙柳,掩護著碧湖與棕櫚,此處鬱鬱蔥蔥,水波盪漾,能果腹嘗露之餘亦不乏寶藏連連。聽說沙柳倔強,耐旱抗風,是綠洲的絕佳屏障,故能享其蔭影,安然倚傍,卻不知周邊風塵四起,沙柳雖抗風卻仍抵不了風蝕。轉盡飛輪,在綠洲消散於暴塵之前,臨行仍執意抓住這把碧沙,於黃沙翻騰中保存。
灝茫的沙海漸蓋半身,灼熱終使他於萬里無人的曠漠中咆哮。沙塵劃過耳邊就如魔鬼嘯聲,暴風刮透身軀令人如坐針氈。飛沙走石繼續把他打得遍體鱗傷,他卻只能躺在沙礫上無力彈動,在滾滾黃塵之中,偏偏孤出了一樹影。
生靈塗炭的漫漠中,樹影在黃煙稀稀現形,現出一棵胡楊。它的薿薿赭葉高離沙地,就如孤漠裹的一把烈火,在朔風中柔柔起舞。颯颯對著嘯聲欲抗還迎,二者在風中揉成沙鼓。虯枝貫穿薿葉,傲骨撐起鐵幹,錚骨深入黃海中屹立不倒,視風如沐,視塵如露,站得多麼自在,多麼逍遙。躺臥炎氈的他,若能立腳而行,只盼能如胡楊般撥風掃塵,然而狂風之下,他只能靜待平寂之時喘氣。
日光乍現,沙塵漸緩,終能立於廣漠之野,緩步至胡楊下借寢。靜臥樹下細看發現,枝椏總朝一方伸延,或許風向所致,它就如雙手舀姿般朝東而去。他朝東而望,波動空氣中重現一點熟悉的綠。他趕緊折斷一根枝梢,單手撐起虛弱身驅,蹒跚朝著這點綠影而進。
快步踉蹡至這點綠,重現一片茂密沙柳,再邁入柳枝間,終喜見熟悉的綠洲,而菶萋木林的中央,卻是一個寂靜清泉。他走近湖邊放下枝梢,欲張開雙手舀水而飲,卻又忽然止住,然後俯下身子直接渴飲。此泉水平如鏡,映照出滿佈沙塵的輪廓,再俯視泉下,陽光灑底透出一片碧光。他伸出緊握的手,緩緩放開,始知手中碧沙所剩無幾,遺下零星沙粒黏遍掌心。凝望泉底碧沙,他把手緩置水中晃動,將沙碎散落泉底,飄歸塵土,然後用潔淨的雙手摘了一片大葉舀水而飲,再托著葉子擦去臉上黃塵,以葉裹面躺下休息。
樂逸時光被一聲鳴叫打斷,當他張眼視察四周,綠叢與碧泉倏忽消逝,於他眼前仍是一片沙漠,身旁剩下片葉與枝梢,其餘一切彷如蜃景。他仰天而看,平行高空上飛經一隻披滿塵沙的白頭鷹,穿過暴塵間無懼嚴峻直奔西方,毫不回眸。凝看飛鷹從空中湮沒後,他一手挺葉擋塵,一手撐梢破濤,在塵浪中立地而行,背向夕陽尋找歸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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